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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第2页）

正因如此，他怎么都想不起最后一次谈话的内容，是那天发送在通讯器里的“早上好”和“请给我一杯咖啡”，还是前几晚他们对于电影里女主角逃婚的行为的争论？那是一部很经典的爱情片，拍摄于旧时代的末尾，讲述人和机器人的爱恋。女主角最终放弃了自私的人类未婚夫，投身于忠诚的机器人的怀抱因为这一点，电影变成了禁止播放的类型海因幸运地从音像纪录馆里找到了这盘漏网之鱼。

旧时代的悲剧到底来源于何处？是人类太过傲慢，给予机器人超出额度的权力，还是机器人不甘心，想要站在和人类的同等地位的舞台上？海因翻看过记录性的书籍，曾几何时，高智能的机器人不仅充当人们生活的帮手，而且解决了情感上的渴求，比如性爱机器人，这一类别是非常受欢迎的。

当机器被赋予柔和的、像心脏跳动一样澎湃的感情，一切就开始乱套了吗？

“我很羡慕她。”默尔斯重复了这句话。

海因靠在沙发上，其实他对电影的兴趣不大，更希望通过它来研究旧时代的机器发展，机械义眼不停地转动、记录，他几乎可以听到那种微弱的电流声。默尔斯坐在一旁，像人类那样，双手放在膝上，冰冷坚硬的金属外壳上闪烁着被屏幕反射的光。某些时刻海因会误以为它出现了故障，安分过头了，不符合平常活泼、顽劣的形象。

机器人是没有表情的，那张脸永远憨态可掬为了让AR205型得到认可，当初设计师特意加深了这种感觉，没有人会觉得它具备威胁性，也没有人会感受到它的悲伤。但海因看见了，并迅速落入自我怀疑的境地。

默尔斯不再开口，没了电影的嘈杂，海因的注意力毫不意外地转移到了这个由他改造的机器人身上。圆润的弧度不会伤害与之触碰的皮肉，武器被隐藏在内部，如同那枚不断释放电流信号的芯片，一个精妙的系统驱动着它活动，在这个过程中，它以为自己能够像人类一样合成血清素、多巴胺或梅拉多宁等物质。

海因无法判断所谓的情绪是真是假，包括默尔斯的“有感而发”，他忽然胆怯了，收回目光，太多信息挤入大脑带来了一阵胀痛。神经在向他发出警告，危险，危险，海因狼狈地结束了记录，随口将默尔斯打发到浴室，他需要一个热水浴。

当第一个高智能机器人出现，人类将其视为福音，上帝赐予的礼物；当第二个、第三个接连不断地出现，它们就变成了异类，需要被清除，需要保持无知无觉的状态。叛乱、战争、毁灭……城市在废墟上重建，人类对机器人的忌惮却不能消除。

海因睡得很不安稳，之后几天他都没办法专心工作，脑中一直回想那晚默尔斯的神情。就算隔着复杂的结构、组织，有着与人类完全不同的外观，他还是能体会到对方不被理解的孤独。只是他选择保持沉默。

这时候，有朋友介绍了一单生意，海因努力打起精神，等他终于打开了面前这堆“垃圾”的头部上盖，看到里面曲折的神经电路和元件，默尔斯已经出门了。他突然感到口渴，咖啡还散发着热气，今天对方没有尝试恶作剧，也没有语调上扬的夸张声音，好像有点不对劲，又好像这才是正常的。

海因将杯中的液体一饮而尽，窗外渐渐下起了雨，他担心默尔斯会玩得太久，忘记回家，上一次对方曾经提议收养街上的机械狗，被他拒绝了。

然而，这次它自己选择了流浪。

海因无法想象它会去哪里，旧时代的最后一记钟声在大火中响起，连同高智能机器人的历史，归于死寂默尔斯是货真价实的遗孤，过去的弃儿，高精度的芯片被安置在一具最普通不过的AR205型机器人的中心，当它消失在人群里，海因很难判断到底哪个是它，哪个是完全受简单程序控制的、由流水线孕育的工业产物。然而，在他的心里，默尔斯是独一无二的，相当于一个特殊的新物种，他将对方与其他机器人彻底区分开来。

周四的早上依旧不放晴，海因联系到了那位朋友，一个对追踪、捕捉芯片信号非常熟练的专业人士，对方在巷子深处开了一家小店，时间充裕到可怕。在某种意义上，那家伙算是海因的“经纪人”，帮他联系一些顾客，也接受寄卖。

“这是快速定位组件。”朋友从杂物堆砌成的堡垒里探出头，手上攥着一个装置，被电流灼烧过的指尖微微发黑，“来，将它放到外面那个接口上。”

海因拨开那些烦人的电线和空瓶子，蓝色霓虹在天花板上方摇晃，令他想到海面上的浮冰，也许昨晚这里举办了一场充斥酒精和虚拟影像的派对。他踩在仅有的一点空地上，巨大的拼接屏幕从黑暗转为明亮，新安装的快速定位组件开始发挥作用，那组记录在芯片上的数据被一次次搜索，一次次定位，但一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