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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秒带的锄头悬在半空,阳光顺着锄刃滑下来,在刚翻过的土地上割出一道亮闪闪的弧线。他盯着脚边那片蔫巴巴的绿苗,眉头拧成了疙瘩——同样是春分后下的种,东边二柱子家的红豆苗已经蹿到巴掌高,叶片舒展得像展翅的蝴蝶,而自家这畦地,爷爷亲手撒的老品种红豆,苗刚冒出一指头长,叶尖还带着点黄,像是害了病。
“爹,你看这苗,”三秒带直起腰,朝着地头的老槐树喊,“再等下去,怕是要误了时令。二柱子说他那新种子是县里农技站给的,早熟高产,要不咱也换了吧?”
槐树底下,爷爷正坐在小马扎上编竹筐。老人今年七十多了,背驼得厉害,像座弯弯的小桥,手里的竹篾在他膝间翻飞,发出“噼啪”的轻响。听到三秒带的话,他没抬头,只是慢悠悠地说:“慌啥?豆子有豆子的性子,急不来。”
三秒带撇了撇嘴,把锄头往地上一戳,锄柄在泥土里颤了颤。他知道爷爷的脾气,认死理,尤其是对那些老物件、老法子。这红豆种就是爷爷的宝贝,说是他年轻时从草海那边一个老郎中手里换来的,传了三代人。往年雨水少,这老品种红豆还能勉强收点,可今年渠水通了,地肥得流油,再种这慢腾腾的老品种,不是耽误事吗?
“爹,不是我急,”他蹲下身,扒开泥土看了看红豆苗的根,细细的,像几根棉线,“你看这根,弱成这样,能长好?二柱子家的苗,根都扎到石头缝里去了,壮实着呢!”
爷爷终于放下竹篾,抬起头。他的眼睛不太好,眼角堆着厚厚的褶子,看人时得眯成一条缝,但那目光里的执拗,三秒带从小看到大。“根不在壮,在深。”老人站起身,拄着竹筐的边儿,慢慢挪到地边,“你以为苗蹿得高就好?那是虚胖,风一吹就倒。咱这老红豆,是把力气都攒在土里呢。”
三秒带没接话。他见过二柱子家的新红豆种子包装袋,上面印着“亩产千斤”“抗旱耐涝”的字样,红底黑字,看着就喜人。去年冬天,二柱子在村里晒场上给大伙儿念这些字时,唾沫星子横飞,说这是“金豆豆”,能让望海坡的人都过上好日子。当时爷爷就蹲在墙根抽烟,一句话没说,烟袋锅子“吧嗒吧嗒”响,像在跟谁较劲。
“我去镇上买包新种子,”三秒带拎起锄头,“这老苗我先拔了,不耽误重播。”
“你敢!”爷爷突然提高了声音,竹篾在他手里攥得发白,“这地是你爷爷传下来的,这豆子是你太爷爷守下来的,你说拔就拔?”老人的声音有些发颤,不是生气,更像是急的。
三秒带的脚步顿住了。他看着爷爷佝偻的背影,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了一下。他知道老人不是不讲理,只是念旧。就像院里那口用了几十年的老井,明明压水杆都锈得快断了,爷爷还是不让换电动水泵,说老井的水甜,喝着踏实。
“爹,时代不一样了,”三秒带放软了语气,“新种子确实好,村里好几户都种了,咱不能落在后面。”
爷爷没理他,蹲下身,用枯树枝轻轻拨开红豆苗周围的土。他的动作很慢,手指关节因为常年劳作而变形,却稳得很,像是在抚摸什么稀世珍宝。“你忘了你小时候?”老人突然开口,声音低低的,“那年闹饥荒,家里就靠这红豆熬粥活命。新豆子熬不出那黏糊劲儿,得泡上大半天,煮出来还发柴,哪有这老红豆好?”
三秒带愣住了。他确实忘了。饥荒那年他才五岁,记忆里只有饿,肚子总是空落落的,像揣着个风箱。但他隐约记得,有天夜里,奶奶端来一碗红豆粥,稠得能插住筷子,甜丝丝的,喝下去浑身都暖。后来娘告诉他,那是爷爷跑了几十里路,用家里最后一只下蛋鸡,从草海那边换回来的老红豆。
“这红豆熬粥不用泡,”爷爷的声音缓了下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淘洗干净,直接下锅,柴火慢慢煨着,熬到米粒开花,红豆就烂成沙了。你奶奶以前总说,这豆子通人性,知道人饿,不折腾人。”
老人用树枝量了量苗的间距,又扒拉了些碎土盖在根须上。“等秋收你就知道了,”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新豆子好看,老豆子暖心。”
三秒带看着爷爷慢慢走回槐树底下,重新拿起竹篾编筐,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老人花白的头发上,闪着细碎的光。他手里的锄头突然变得很重,提了几次都没提起来。
“三秒哥,在家呢?”院门口传来二柱子的吆喝声,“看看我家的红豆苗去?都两拃高了!”
三秒带走出院子,看见二柱子背着个喷雾器,裤腿卷到膝盖,小腿上沾着泥。“你这是刚打完药?”他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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