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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世兰只记得,黑白无常的锁链带着刺骨的寒意,将她从冷宫的干草堆上拽起,推搡着过了那道乌沉沉的鬼门关。地府的风裹着陈年的怨气,刮得她魂体发颤,可不知是阎王爷念她早年丧子、半生被蒙骗的可怜,还是地府的刑罚本就对她网开一面,她竟没受多少苦楚,便随着涌涌荡荡的魂灵,朝着望乡台的方向挤去。
望乡台的雾气里,忽然飘来一抹熟悉的明黄——不是后宫嫔妃的份例之色,而是只有中宫皇后才能穿的入殓吉服。年世兰的魂体猛地一滞,尽管她进王府时,纯元皇后已因难产弃世六年,可那眉眼间的端华,却像极了母亲当年描述的模样:“柔则小姐是从神仙画儿里走出来的,才情艳色,世间难寻。”
她下意识地攥紧了虚空中的衣角,目光死死锁在那抹身影上——纯元皇后乌拉那拉·柔则就立在雾中,吉服上的凤凰纹样在昏暗中泛着微光,眉目如云,鲜妍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笑出声来。年世兰忽然想起一件被她遗忘在时光里的秘辛:甄嬛初入宫时,宫里就有流言,说她与故去的纯元皇后有五六分像。
原来从一开始,甄嬛以为的“独一无二”,不过是皇帝对着一张相似面孔的移情;甄嬛拼死争来的圣宠,竟也只是一场替身的闹剧。年世兰的魂体微微发抖,不是怕,而是觉得荒诞——她恨了半生的对手,竟是纯元皇后的一道残影。
她忙不迭地细细打量,柔则与甄嬛果然像极了孪生姐妹,可那份气质却天差地别:柔则站在那里,就像山巅经年不化的白雪,质华高洁,连周身的雾气都似被她染得澄澈;而甄嬛,顶多是江南水乡的蒲柳碧玉,沾着几分市井的精明,哪里及得上这份风骨?至于宜修,更是连比较的资格都没有——一个是燕雀,困在后宫的方寸之地争食;一个是鸿鹄,连魂魄都带着俯瞰众生的清贵。
“年世兰”一声轻唤从雾中传来,柔则竟缓缓朝她飘来,伸出的手带着淡淡的光晕。年世兰吓得魂体一颤,惊叫着后退三步,虚空中仿佛都渗出黏腻的冷汗——她这辈子见惯了后宫的阴私算计,从未想过,故去的皇后会主动寻她。
“我知道你怕我。”柔则的声音像黄鹂婉转,却带着地府特有的渺远,“你总觉得,皇上对我的追念,是压在你身上的山。”
年世兰猛地回神,脑中突然闪过安陵容的脸——那个出身卑微的女子,不也是因为声音有六分像纯元,才在甄嬛和宜修的推荐下得了盛宠?原来这后宫里的女人,无论是甄嬛那样的高官之女,还是安陵容那样的小家碧玉,都逃不过“替身”的命。她心底的嗤笑更浓,抬眼时,语气也坚定了几分:“我……我不怕!”
可话刚说完,就见柔则含泪带笑地凝着她,眼底满是悲悯:“自得知你入了地府,我便特意来迎你——敦肃皇贵妃年氏世兰。”
“敦肃皇贵妃”五个字像惊雷炸在年世兰脑中。她这辈子拼尽全力想去争的皇贵妃之位,竟成了皇帝死后才肯施舍的哀荣。那些年她为了这个位置,防甄嬛、斗宜修,甚至赔上了自己的性命,到最后才明白,这不过是皇帝做给活人看的戏码——死人哪里需要什么尊荣?不过是他为了弥补自己的愧疚,或是为了彰显他的“深情”罢了。
年世兰几乎是咬着牙,冷笑出声:“敦肃?我年世兰这辈子,哪里有半分敦厚大方?皇上给我的谥号,真是讽刺到了骨子里。倒是姐姐的‘纯元’二字,贴切得很——纯净无瑕,永远活在他的念想里,成了我们所有人的劫。”
柔则脸上的笑意淡了些,语气也添了几分凉薄:“皇上的性情,从来都是如此。他看似追念我半生,可见了你这样明艳的,见了丽嫔以及甄嬛那个肖似我的美人,不还是走不动道?你真以为,他对我的深情,有多真?”
年世兰望着柔则眼底的光晕,忽然觉得浑身无力——原来她们这些女人,争了一辈子,恨了一辈子,到最后,都只是皇帝用来填补遗憾的棋子。连故去的纯元皇后,也不过是他用来装点“深情”的幌子。地府的风又刮了起来,裹着她们的魂体,朝着望乡台的方向飘去,那里映着人间的景象,可年世兰知道,无论是人间还是地府,她们都逃不过这场名为“帝王情”的骗局。
年世兰闻言一怔,银簪尖锐的棱角硌得头皮发疼——她竟从没听过柔则说这样的话。从前在宫里,人人都传纯元皇后是皇上心尖上的白月光,连皇后乌拉那拉·宜修提起时,都要带着三分敬三分怯,仿佛那是个半点亵渎不得的神灵。可此刻眼前的柔则,说起皇上时眼里没有半分痴恋,只剩彻骨的凉。
她喉间动了动,原本满肚子的怨怼竟堵了半截,只闷闷道:“你倒看得明白。可我到死才知道,他对我那点‘宠’,不过是看在年家的兵权,连我宫里的欢宜香,都是他亲手加了麝香的——我连个孩子都保不住,到最后连句赐死的圣旨都得不到。”说到“孩子”二字,她的声音还是发颤,指尖无意识地摸向小腹,那里曾有过一个成形的男胎,是她这辈子唯一的念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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